殿前欢——文姜传

第二卷  暗潮涌动4

章节字数：4273  更新时间：16-03-22 00:30

    三日祝祷结束，玄清观道长召集所有弟子在正堂里候选。修行人穿着灰色道服，头带道冠，就像扎着丸子头的小灰鼠。

    道长：“公主说想让敝观派人入宫讲学，心里可有属意人选？”

    我笑笑：“本宫才来不过三日，怎会比道长更清楚自己的徒弟。”

    道长微欠欠身，指向一个手持拂尘的与她年龄相仿的道姑：“这位玄想师傅是我的师妹，道法也算有小成，曾为宫中贵人传道，这两日也为公主讲过经，公主以为她如何？”

    我笑笑，并不置可否。脚步穿梭到年轻一辈的道姑中，直到眼前出现了一个气质斐然的人影身上。

    “这位是我的徒儿，清欢。徒儿这一辈中也算数一数二的好的。”我笑着点点头，继续在人群中甄别“这位是？”

    玄想站了出来：“这是贫道的徒儿，观舍，她入观晚，修行尚欠时日火候，但也是有资质的弟子。”

    又陆续问了几人，“道长的眼光我固然信得过，只是传道贵在诚心，不敢挑挑拣拣，若只要修行精深的老师，拒绝心诚但资质不足的人，实在是亵渎道家。”

    “公主所言极是，那以公主之意？”

    “诸位师傅，我诚邀所有有志之士入宫讲学，不论资质辈分，只要诚心向道，本宫必视为上宾。然而宫廷森严多变数，未敢保证人人皆如是本宫。此去无论是入世历练还是争取前程，荣辱都由你们自己承担。一刻钟后，本宫回到这里，那时站在跟前的，无论几人，都将随本宫入宫。当然，若有更愿留在道观效力的人只需离开便是，本宫不会怪罪。”

    “请道长与我一同出去散步片刻吧。”我们带走道长和一众辈分稍高的道姑，免得她们施压。

    一刻钟后再回来，堂内只余五人，清欢、观舍仍在，其余都是生面孔。

    “几位道长如何称呼？”

    “清欢。”

    “虚谷座下，清欢的师妹，弟子素喜。”

    “玄灵座下，弟子止骛。”

    “玄想座下，观舍。”

    “了空座下，林泉。”

    “清欢，素喜。清素欢喜。”我了然一笑。

    “虚谷道长刚才推荐了玄想师傅，现在本宫也再问你一次，你可愿进宫讲学？”

    “这五名弟子皆是徒子辈，我作为师叔不同行照顾是绝对放心不下的。”

    回宫三日后

    “姐姐没在？”

    仙草：“长公主今天约了大司马的儿子公子度赏花。”

    “赏花？只和公子度？”

    仙草神色兴奋。“对对对，长公主祝祷回来后好像开窍了呢。”媛对于那些世家公子向来比我熟些，其中不乏有一些倾慕者，但媛素来没有存儿女心，公子们邀请不断，但媛只偶尔应一些像作词，马球这样的团体活动，从来没应邀过这种的私宴。

    玄清观捉奸当夜，从屋顶回来后。

    我从居所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盒碳墨，无赖没有合适的娟布，只好扯下自己的丝帕夹在绣花撑上，媛顿时明白了：“你太大胆了！怎么敢人还在观里就画这种画！”

    “姐姐不是也觉得很美吗？我想乘着记忆还热乎，赶紧画下来啊。”

    媛笑了，帮我端了小盆水，就坐我身边静静的看我画下刚才的美景。

    画成，我匆匆洗手，媛把它捡起来细细地吹干。

    这副画只有黑白两色，黑的发，白的肉身，只用炭灰轻轻地勾勒出阴影，二女纠缠的身形便在这阴影的转折出显露出来。

    “姐姐觉得人的周围是这样留白比较好，还是全涂满黑色，反衬这两个人影？”

    “留白能更好显出空洁之意，但如果用黑色反衬又似乎更有震撼力。不知道呢。”

    “姐姐适合留白，我适合漆黑。”

    “哦？”

    “姐姐是留白空灵，我是漆黑震撼。”

    “那不如你画下两种版本，分别存与我二人处。看在你的份上，我一定好好保存这惊世骇俗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可我只想在你身上染上漆黑，”我清醒的将想要说出的话脱口出来，原来开口就是这么上下嘴皮一张的事情。

    我直视着她，捋开她的额发：“我想化成一堆墨汁从这里浇下，”我点点她的额头，“洁白与漆黑相互缠绕，水乳交融。一如这幅画一样。”我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喑哑。但我觉得我这辈子声音最甜美的就是这个时候。

    我牢牢盯着她的眼睛。她眼里有震惊、有复杂、有愧疚、有茫然、有包容，还有如释重负。

    我也感到轻松无比，“你是不是早就有些察觉了？”

    她用她包容的目光回望我，“天快亮了，把画快收好吧。”

    你和公子度约会是做给我看的吗？

    想告诉我因为我们是女子，是姐妹就绝对不可能。

    我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，你再也无法不忽视下去了？

    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，而是选择这种方式。

    我可没有这么好打发。

    “十里长坡行不足，绿杨阴里白沙堤。乱花渐欲迷人眼，浅草才能没马蹄！”

    身后一阵爽朗笑声随春风传来，伴随着皮鞭的破风声，和达达的马蹄声，一步一步遒劲有力越来越近。懂马的人光听这苍劲的马蹄声都知必然是不可多得的好马，公子度回头想看看驾驭这样好马的是哪家女儿？

    我纵马插进并肩而行的公子度和媛中，公子度的马受了冲撞后退了几步，公子度立马拉缰才控制住。

    “原来是妲公主，有失远迎。”公子度作一揖。

    “什么远不远迎的，公子度此话不是客套吧。这十里坡一眼浩然，公子却只请姐姐赏花而没有请我，难道不是不欢迎我吧？”我朝他娇憨一笑，把不好听的话笑着说，谁都分不清是玩笑还是责怪。

    “怎么会呢，齐国双姝都驾凌十里坡，求之不得。”

    媛：“妲，你怎么骑着这批狮子骢出来，差点冲撞了公子。”

    “哦？可是我的狮子骢凶猛？”我挑眉看向公子度，不等他回答，我便笑道：“怕是公子度有姐姐陪伴，心猿意马没注意牵好作骑吧。”

    公子度嘴角一僵，不知如何回答。

    我掩嘴噗呲一笑：“现在齐国双姝都与公子并肩同行，公子可要留心牵好马，别从马上摔下来。”

    公子度牵强的笑了笑，脑袋一转，他之前多次邀请长公主未果，本已不抱希望，便狠下心再不烦扰佳人。谁知平静一段时间后长公主竟单独邀请他赏花，可见之前的婉拒都是欲擒故纵。紧接着二公主杀到，言语之中皆是女子攀比的妒意。他竟然有幸让二位公主打破醋坛，虽有些不可置信但难免生出飘飘然之感，言语便大胆了起来，“在下想聚金会神却心有余力不足啊，二位公主齐齐出现在十里坡，这等英姿莫说是在下，就是这憨厚不懂事的马儿见了也该觉得熏熏然了。古有西施沉鱼，今有双姝醉马，真是难得佳话。”

    油嘴滑舌，以为靠这些肤浅的话就可以哄到我姐姐吗！

    “好啊！自古以来都是男子品鉴女子的相貌，今日我定要反其道而行，对你们男人也品鉴品鉴。”我略一思索，脱口而出：“尔乃色愉神授，和体饰芬。启奋迅之逸姿，信婉嘉之特立。播江皋之灵润，何瑰异之可欺。协玄响于湘娥，匹匏瓜于织女。非彷佛者之所尽，岂漠通者之可测。自鲜缭绕之才，穷此烂漾之熊。惊淑美之轻堕，怅肃川之混茫——”

    “好了，妹妹文采惊艳，让姐姐好生惭愧，不如这后两句就让姐姐来接吧，”媛出声打断。这诗前几句都是在说公子度本来也是个风流飘逸的人，可是偏偏想博天上的织女，传说中的湘娥青睐，然而他穷尽文才也不过捉襟见肘而已，媛见我诗意急转，就阻止我说下去。

    “因四顾之速援，始嫚嫚之近旁。何熿耀之绝殊，更妙鄢之去俗。”媛接上了溢美之词，却扭转不了我之前诗中的讥讽。

    公子度被如此不留情面地扇了一巴掌，走也不是，留也不是。

    媛解围道：“我突然有些不适。”

    “我送公主回宫休息。”

    “怎敢劳烦，公子不是约了大司马谈事嘛，还是别误了时辰。”

    公子度顺着媛给的台阶下，巴不得快点离开这羞辱之地。

    公子度走远后，媛责怪我“你怎能对公子度这样无礼？”她说这话时只低头不看我。

    “我以为姐姐用公子度作挡箭牌该想到他会自取其辱。”

    “自取其辱的难道不是我吗？惊淑美之轻堕，怅肃川之混茫。你本来接下去要说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临汜藏之萌濭，多漎裔于肆掩。即瀖妙之相进，亦速流之诡词。况浩觞之猗摩，初无伤于汝道。水集集而高衍，舟冥冥以伏深。伊苍傃之莫记，惟隽朗之忽忘。”我是见到你随手找个人来遮掩，气不过才用那些话来冒进，我对你的感情，怎么会伤害你。我的心就像深水里伏行的船。希望你不要记得我带给你的烦恼，想想我的好。

    媛沉默了一会：“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十里坡？临淄赏花的去处多，这地方是我今天与公子度会面时才想到的。”

    “临淄赏花的去处是多，可你今日俨然是抱着沉重心事游玩，必然不想选大明寺这样的佛门净地，长板亭花径刻意，矫揉造作的姿态你必然看不上，堰塞湖文人墨客多，你心情不好时不会去凑热闹，唯有十里坡，一望无边，游人分散，可以纵马飞驰，好想心事。”

    “你既然知道这心事让我沉重，为何要带给我心事，现在还来打扰我。”

    “姐姐，你可知道因为害怕给欢喜的人造成困扰，有情不敢言的滋味。于我而言，情就是情，没有罪孽。我喜欢你，但我不会要求你喜欢我，可我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，好好感受我的心意，而不是觉得不可能就躲避我。让我表达我想对你表达的，让我做完我想为你做完的，如果这一切都完成后，你也能喜欢我，愿意和我一起面对世界那最好；如果我能感动你一点点，但不足以让你与我携手跟整个俗世之见抗衡，我也能起码会高兴你心里有过我；当然如果你还是一丁点都不喜欢我，我也会祝福你找到自己的真爱。但我绝对不接受你是因为我们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把我绝之门外，连一个感受我心意的机会都不给我。”

    “就算感受心意又能怎样，能换来怎样的结局？难道终身不嫁，还是学怜香伴那样两女共事一夫？注定没有结果何苦要开始？”

    “我的想法和你不同，无论是戏里的曹语花和崔笺云，还是玄清观的清欢和素喜，甚至是绯红和羲之。难道他们一开始面对的不是看似没有结果的感情吗？不是知道自己的感情能开花结果才相爱，而是相爱了才会努力争取一个结果。媛，给我一点时间，在你真心爱上某个人之前，若还是不行，我定然尘封此情，祝你幸福。”

    媛立在风中，若不是指间勒紧又放松的缰绳，她简直要连同座下的马匹成为一尊纹丝不动的雕像。

    我屏息凝视，生怕惊动她的思绪。

    等到她手上的勒痕几欲滴血，我都快出声制止时，缰绳终于放开了，她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：“我考虑一下。”